當青春不再閃耀 青少年無助的吶喊 你們聽到了嗎?
徐建峰、郭柏宜、徐嘉妤|報導
「我恨我爸媽，想殺人也想自殺，我確診中度憂鬱症那天我還記得是十月，去年（2019）十月我站在樓頂上，十四樓，我想著跳下去就沒事了。」臺灣科技大學的A同學說到這時語氣上顯得有些激動。
當時年僅18歲的他，在學校因為人際問題遭到排擠，在家裡則因為與父母的意見相左導致家庭關係失和，接連的打擊使他備受煎熬。「我當時很像掉入深淵般，好痛苦，每天都不想去學校，也因此常常逃避、曠課。」，因為一直失眠和情緒失控，A被輔導老師轉介至心理諮商中心。「我還記得我把同意書拿回家時，我爸看著我說：『可以不要裝病嗎？』。」他很努力的撐著，直到去年底病情才開始好轉。
青少年所面臨的「壓力」
根據衛生福利部公布資料顯示臺灣青少年自殺率（15至24歲）自民國103年起的5.1%逐年攀升，108年度甚至來到驚人的9.1%創下十年來新高，來到青少年死亡率的第二名。
除了自殺，還有許多人也正飽受心理疾病，包括憂鬱、焦慮和躁鬱症所苦。本刊希望透過此一專題，讓社會更重視青少年的心理狀態，並提供作相關資源與求助管道給當事人和其身邊親友。
文大心輔系系主任陳柏霖表示，「青少年的壓力來源大致來自於學業壓力、家庭壓力、未來規劃、經濟、情緒爭吵和人際關係。」，陳柏霖指出現代人壓力普遍過大，在疫情的影響下更是雪上加霜。除了壓力，根據國際學生能力評量計畫（PISA）2018年的調查結果顯示，臺灣學生的受挫力為世界倒數第一，成為青少年最害怕失敗的國家第一名，第二與第三名分別為新加坡和日本。
憂鬱女孩小真的大學生活
「直到大一暑假前的期末考前，原本只覺得是因為期末考壓力大，這樣的情況並沒有隨著時間而好轉。直到焦慮的症狀出現，食慾不振、心跳過快、害怕與自己相處狀況陸續出現，才開始慢慢的意識到復發。之後程度加劇，在朋友陪同之下就醫。」文大史學系三年級的「小真」（化名）前後累計起來已有近兩年的病史。
高中個性開朗的她，一開始知道自己生病後，「便在想我是不是比別人脆弱，也會想到罹患憂鬱症事一件非常丟臉的事，甚至會覺得是神經病之類的，可能會害怕別人知道自己生病，會想說為甚麼偏偏是自己。」
調查曝二成學生憂鬱
根據董氏基金會2019年所做的調查曾顯示，有12.4%的學生有明顯的憂鬱情緒，更有13.5%的青少年時常覺得有孤獨感，幾乎每四人就有一人被憂鬱情緒所困擾。像「小真」這樣需要幫助的人其實無所不在，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結束，會怎麼結束，曾經覺得自己要吃一輩子的藥，甚至因為過度的情緒低落而有自縊傾向。
「下定決心面對的首要因素，應該是頭一次出現強烈自縊念頭時。」小真說著臉上微微露出無奈笑容。「雖然情況時好時壞，但還是有好的時候。」
治療與全家人的陪伴
提及家人對她生病的狀態，小真眼神看起來充滿了希望。「所有人皆是坦然接受，並且主動詢問需要什麼幫助，或他們怎麼做會使我感受較好。平時也關心我的情緒及身體狀況，並且提醒我服藥」。
「尤其是也在臺北生活的兩位親姐姐們，時常來學校陪伴我。大姐甚至認真地查詢資料希望能讓我能有個好的感受，替我在不便時到醫院替我領取藥品，陪同我的每一次看診。」
壓力與憂鬱是現今青少年所需面對的大問題，問題並不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但應該是需要所有人一起關注、面對和解決的。
你我可能都談過的一場撕心裂肺的感情
當進入大學，或許會覺得自己在「人際關係」上出了問題，無法融入整個群體，開始獨來獨往。因為孤獨導致壓力沒有辦法及時被知道及排解，釀成無法挽回的後果。知名臺灣作家H指出： 「很多人是因為不理解愛是甚麼，可能曲解了愛或誤解了愛，所以他們調解自己的能力就消失了。」
情感方面的問題，無論朋友或是情人，皆容易遇到，但不容易去解決，家長們通常對這方面也是避重就輕。針對應如何去正視自己的感情問題，與如何排解不愉快，陳柏霖主任指出：「臺灣較少去談論情感方面的問題，其實有相當多的學生不懂得怎麼『談情說愛』」。
「我當時的男友對我心靈出軌。我問了他，他說那個女孩對他來說很重要，比我甚至他的家人還要重要。我當時不懂那為什麼不跟那女孩在一起就好了，我心裡一直過不去。我寧願他跟我說 『對！他就是出軌，給我一個明確的分手。』」臺藝大音樂系的Alisa（化名）回憶起過往侃侃而談。
因為自己感情的問題和心理狀態不是很好，當時壓力很大。Alisa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去面對這件事情。原以為可以透過時間解決問題，拖了一年多加上正值準備考試，才發現自己無法控制。
之後，為期數週的心理諮商，使她慢慢走出自己的情緒，對於情感教育的重要性Alisa肯定答道：「我覺得很需要。在臺灣這一塊還是很封閉，很多家長的觀念是覺得小孩18歲才能交往或者大學畢業才能有另一伴。我覺得這樣的家長沒有給小孩更多學習的空間，在交往過程中也同時是在學習，會了解自己的個性。跟一個人真正在相處時，相處的方式跟家人是不一樣的。」
情感教育課程助抒發
文大副校長王淑音表示：「情感教育相關課程的設立，現行包含情感教育及心理相關課程，皆包含在學校共同通識教育課程內，每學期至少開設20門，本學期也委託心輔系開設幸福心理學課程。」
王淑音說，學校其實除課程教育外，也有注重學生的心理狀況。上學期發生過多起憾事後校方也在第一時間做通盤檢討及增設，包括導師的輔導教育及學生諮商中心兼任諮商師的任職時數，目的就是盡量避免不幸再次重演。
國際演說家暨兩性專家吳娟瑜說：「情感教育就是好好學習對自己個性、情緒、選擇以及喜歡的對象有更多的探索和理解。小學到高中時期比較少這類型的課程，通常至高中或大學才會開設『戀愛管理』的講座。僅透過單次性的演講，其實是只是杯水車薪。」
「就我來看情感教育課程應該被當成必修課程，甚至當作一門專門的學問來研究都不為過。因為愛的力量其實是大於世界上所有的能量的。」H老師說。「現行體制對於情感教育是不足的。臺灣在這塊不管是家庭面或制度面都沒有提供學生很好的資訊。相對來講他們能夠了解自己與排解情緒的能力是會比較差的。」
開設課程還是有弊端
現今社會環境下所謂的解決之道就是不讓這件事發生，Ｈ老師認為這只是鴕鳥心態，事情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很難去避免，就算沒有正確答案，也應讓學生們試著去理解與感受，「或許這對某些人來說才是有實質上幫助的」。
吳娟瑜指出，提升情感智商有三種方式，分別為「善於表達」、「樂於尊重」與「勇於調適」。但這樣重要的事到目前為止有多少人知道？有多少人真正的去運用及重視？王淑音無奈說道：「以現今的課程架構及人力資源，若要讓所有學生接觸情感教育，一個學期相關課程至少需開設100門，才能夠負荷文大的學生」。
專家口中高端的選擇
Ｈ老師表示，兩性專家能夠教的是一種觀念與價值觀。這些所謂的專家，做的決定在人類裡面可能是比較高端的選擇，「例如說要去跟另外一個女生搶一個男朋友，我覺得這是很低端的選擇，因為你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獨特，你也沒有發現世界上還有更多獨特的人不需要執著這個人。沒有一個人會因為失去另一個人會活不下去。」
吳娟瑜則提醒可正面思考，其實碰到愈不知如何處理的事情愈是好事，因為會讓自己了解自己需要甚麼、如何調解，自我認識更清楚，也認識別人的需求，相處的空間就會出現。
不要讓家成為孩子無法停靠的港口
「壓力來源看起來不一樣，但他們都是在追求『被認可』人的一生本來就是在追求被肯定，被認可，我覺得有一個很核心的地方就是我們的原生家庭。」親子溝通專家吳孟昌在談及學生的壓力時說道。
成長階段充滿著敵意
面對上一代對「ｚ世代」排山倒海的譴責，嘴巴上總說著「年輕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吳孟昌覺得這樣的說法並不客觀。他相信有一個問題是不分世代的，如是否具備解決問題的能力和面對困難的耐心和抗壓性，這是不會隨著時代變遷而有差異的。「如果是家長的話，如何陪伴孩子成長時培養這兩塊，這是他覺得家長很重要的身教，每個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所以父母如何面對與處理，其實小孩都會看在眼裡。」他說。
親子應建立良好溝通
身兼教育工作者與母親的王淑音也認為父母親難免對於孩子有期望，只是這份期望對孩子造成壓力的大或小。「我當然希望孩子功課好成績好，孩子國高中時很喜歡玩社團，我從來不會說NO，但要對自己負責，作為家長適度範圍內給它責任感，不要孩子做任何事都第一時間否決，孩子也會為了達到目而對自己負責。」
吳孟昌也提到，若孩子出現狀況，第一步應該是停下來瞭解他，而不是要站在對立的立場。「父母應該做的是關懷與陪伴，如果自身沒有辦法面對這個問題，就要對外尋求資源，要更深入的去理解孩子在家庭生活外的面向。」
斬斷高中枷鎖的籠鳥卻撞上名為壓力的高塔
當我們離開封閉的國高中體系，來到開放的大學校園，迎接我們的反而是茫然以及巨大的無力感，吳孟昌說：「因為我們的社會是升學導向，在我們的教育體制裏面，我們一直希望可以五育均衡發展，但我們主體還是以升學為主，導致整體發展方向依舊會偏向知識灌輸，在這個歷程裡，比較缺乏的是不重視帶領學生探索自己」。
在整體教育過程中，很少教導孩子去認識自己和探索自己，大部分的人都利用成就指標，包括成績、學校、學歷，反而忽略學生的心理健不健康，經常且理所當然地用學業與成就表現去定義一個人的未來。
學歷是壓力堆出來的
「賓大臉（Penn Face）」，這個詞彙來自於美國長春藤名校賓州大學，意思在描述，在這裡的每個人都努力表現出做事很順遂，臉上永遠掛著笑容。身邊都是學識豐富優秀的學生，在看似人生勝利組的面具下，外人不見得知道他背後曾受多少壓力和苦衷。
文大資管系三年級同學分享身邊朋友的經驗，「有很多朋友是不知道自己要讀什麼，或者是因為父母要求而選擇就讀科系，但其實並不是自己最喜歡的，包括自己都還在尋找未來的道路。」
吳孟昌給學生的建議是，若要改善這樣的情況，應從小就帶領學生探索與認識自己，然後去發現自己喜歡甚麼或可以做甚麼，如果教育體制沒有改變的話，要做到上述是很不容易的。年輕人在這樣的體制下要有決心，在學習的過程中，就要一直問自己到底想要甚麼、要做甚麼，要成為甚麼樣的人，從自我探索的過程中發掘自我及志趣。
當學生需要幫助時 應有完善的支持系統
Ｈ老師嚴肅提到：「學生需要『支持系統』，心情不好有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在學生的身分或年紀溝通的對象通常是父母及老師。」家長面對現在問題應該要提早建立支持系統。除了家庭預先建立保護系統關注孩子的生活及成長外，當孩子獨立在學校遇到問題也可以尋求學校諮商資源的幫助。
諮商系統仍然不完善
根據《學生輔導法》規定，專科以上學校至少須雇聘一名專業輔導人員，而每多1,200位學生，就需再增設一名輔導人員。文化大學諮商中心主任林玉琪表示，文大目前有符合規定，且比最低標準多了兩名。即便是這樣，還是不足以應付大量學生想要做諮商。林玉琪坦言，經費上的限制是目前學校專業輔導人力不足的原因之一，且全臺灣的大專院校都有相同的問題。每年有心理狀況的學生越來越多，以文大去年新生來說，有情緒困擾的同學就比前年多了一成，為提供更多緊急諮商服務，這學期有向學校多申請預算，盼讓諮商心理師的時數再往上增加。
諮商系統提供學生一個傾訴與排憂解惑的管道，但也經常讓諮商師應接不暇。對此，陳柏霖表示，就兩個角度去思考，第一：初級輔導個案，可以透過與導師或熟識的教師晤談，可以緩解情緒不佳的狀態；第二：對於危急個案來說，可能會遇到等待過久的問題，優先透過導師的轉介，或是持續增加兼任心理師服務的時段與人數。另外，陳柏霖也提及臺師大的專責導師制度，能做到分流與預防的措施。
臺師大創雙導師制度
隨立法院拍板定案，教官將於2023年退出大學校園，而為避免教官退出校園後，生活輔導責任回推到導師身上造成負擔，臺師大2014年規劃了雙導師制度，成全台首創。一般導師主要協助學術指導，而生活輔導及緊急事件的處理就交由所謂的專責導師負責，一人負責一個系。
目前臺師大配有35位專責導師，分別具有心理諮商及輔導等專長。至於經費的部分，臺師大專責導師室執行長黃志祥說明，主要是由當年退休教官的薪水，加上一般導師鐘點費減半所多出的經費，去支付專責導師的薪資，僅透過此一轉用及調整，並未造成學校支出上的負擔。
黃志祥說明，專責導師無須教課，工作內容就以關照學生的生活狀況為主，透過密切的主動關懷，和學生保持良好的關係。而當有學生有心理狀況時，專責導師也會進行初級輔導，若發現有高關懷個案時，才會轉介給學生輔導中心做更進一步的諮商。其專責導師一年的輔導量就高達十萬人次，可見其和學生之間的互動頻率相當高。當初成立這個制度時，就期盼專責導師能在學校推動行政事務時擔任校方和學生間的橋樑，協助推廣，實施到目前也確實有達到當時所預期的理想狀態。
臺大將設立學輔中心
臺灣大學在去年發生數起不幸憾事後，也針對學生心理議題做通盤的檢討，今年三月也延續討論設立學輔中心辦法的議題，希望未來能夠透過定點的學輔專員提早且主動發現有需要幫助的學生。外籍生方面，則規畫設立第二導師制度同時顧全外籍生的身心健康，且紓解其諮商中心往年大量的個案學生。
林玉琪也呼籲，盼學生能更加體諒包容諮商中心的難處，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校方能想到服務學生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優先處理情況急迫的個案。陳柏霖也建議，網路上有許多心理健康的平台或是APP，會教導能透過正念冥想或放鬆訓練去改善心理狀況，另外也能透過填寫心理健康量表去了解自己。
為你撐一把希望之傘 走過困難與遮擋淚水
陳柏霖認為，今天學校給予的相關資源是足夠的，但回到原點，學生自己願不願意踏出那一步，願意說出自己的狀況並且主動尋求幫助。「學生做自己的HERO英雄（「H希望」、「E自我效能」、「R復原力」、「Ｏ樂觀」），具備良好的心靈素質。尤其是當校園學生的組成愈多元化，如境外學生、港澳學，其實都有不同的課題需要大家一起關注，各個單位應該因應對象的不同，辦理更貼近的活動，加以緩解心理狀態不佳」。
下定決心走出舒適圈
本身也在大學任教的吳孟昌表示，「我發現許多學生上了大學，普遍都會想要待在自己的舒適圈。」有一個共同的現象是他可能剛離開升學體制，想要休息，不想要這麼累，一方面又剛進入到一個新的階段與環境，待在舒適圈的情況蠻普遍也蠻明顯的。如果把自己鎖在舒適圈的話，大學四年過去了，再來怨嘆無法適應這個社會，或社會沒有給自己機會，都為時已晚。
吳孟昌建議大學生應該要勇敢嘗試，不要怕吃苦，激發自己的潛能，多看、多聽、多嘗試會拓展自己的經驗值，從過程中會看到自己的不足，也會因此學習到缺乏的能力，在未來適應社會的速度會比較快。
讓我們一起慢慢變好
「如果身邊的朋友以及家人等出現情緒上的問題或者正在經歷精神官能症等問題時，我會從患者的角度作為出發點設想其需要何種幫助，並且給予耐心及關愛，希望能減輕他們的負擔，並且得以改善影響生活的情況。」小真認真答道。若自己無法負擔情緒，也請不要勉強，尋求其他資源的幫助，讓我們一起慢慢變好。
